close

轉載自 奇摩新聞/天下雜誌224期
          
http://tw.news.yahoo.com/050602/22/1wgyq/0.html

信任與自信 : 一束光的兩種顏色


        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才走出家門,忽然停步,拍打著兩只口袋說,「哎呀,沒帶錢哪!」轉身就往回走。五十多歲的女兒拉住她,說,「媽你不用帶錢,你會弄丟。要買什麼我給你買就是。」老太太不答應,「身上沒帶錢怎能出門!」「來來來,這裡有你的錢!」頭髮也已經花白的女兒,從自己包包裡拿出幾張彩色影印的千元假鈔遞過去。那一瞬間,她有一點膽怯:媽媽要是頭腦忽然明白過來,看出這是假錢,會不會大發脾氣,罵她,「騙子!把我的錢都弄到哪去了?」老太太彷彿遲疑了一秒鐘,但終於接下,把嶄新的鈔票摺疊起來、用衛生紙仔細包好,塞進褲子口袋最深處,歡歡喜喜跟著女兒走了。女兒安下心,但立刻又犯了愁:萬一老太太真拿這錢買東西怎辦?社會學家愛說,信任是一種社會資本,信任度愈高,社會愈和諧,經濟活動愈順暢,生活也愈安樂。其實,信任也是一種個人的無形資本,沒帶著它,真出不了門。不,沒有信任,我們一天也活不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對整個社會的信任,對陌生人的信任,對這世界的信任,像空氣陽光水一樣,無所不在,我們依靠著它行走、作息,而我們毫無感覺。就像我們的大腦相信我們的手腳,我們才敢一陣風下樓梯,眼睛不用看,腦袋不用想。只有神經系統出了毛病的人,才會每跨出一步,要用眼睛確定何處下腳;夾了菜,要用眼睛測量離嘴多遠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們生活在信任的人中間,覺得安適自在。不信任的人,我們離他遠遠的,不得已要坐他旁邊的話,我們馬上築起警戒的高牆。嚴重的時候,甚至好像渾身爬滿了蜈蚣,或自己變成一條蚯蚓,扭來扭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們喜歡被人信任。作母親的,最幸福的時刻,莫過於被那天真的臉龐依偎著,肥嫩的小手拉扯著,無邪的眼睛仰望著的時候。她禁不住要去擁吻那孩子,因為那親密互信的感覺多美啊,所有的辛苦都在這份信任中得到了報償,而且綽綽有餘。

        充分互信的夫妻或伴侶,像一對默契良好的雙人舞者,看起來賞心悅目。文學家錢鍾書和楊絳夫婦,跳了一輩子絕妙的雙人芭蕾,舞過「反右」,舞過「文革」,互相補位互相搭配。在漫天的政治風暴中,他們居處的斗室總是寧靜溫馨。信任和自信是「一束光裡的兩種顏色」。在工作上,受到上司、同事或客戶的信任,我們就很喜歡這份工作,覺得自己做的事有意義。受到信任,會增強我們的自信,不自覺地說話堅定,走路有風。
 
       為了爭取信任,我們有時願意多付出,例如加班。有的人願意付出更多,例如拍馬逢迎。不過,馬屁精和偏愛他的主管,很快會失去其他同事的信任——這不是道德教訓,而是人情之常。幼小的孩子、單純的人,很自然地信任別人,因為那是天性,而且最省力。人要受過打擊、遭到背叛之後,學會懷疑,學會批判,在別人的言行中辨認「不可信賴」的蛛絲馬跡,這才算成熟了。但是,除非有理由認定狀況可疑,或根據經驗其中有詐,一般我們還是寧可相信,讓自己心情平靜。當處境相對安穩時,即使感到受騙,我們也願意一笑置之。
 
       關係容易被濫用美國學者做過實驗,派遣研究生到紐約地鐵車廂裡,向有座位的乘客要求讓位。雖然這些研究生都年紀輕輕,看起來好手好腳,沒有理由要別人讓位給他,但是大多數實驗對象還是應聲起來讓了座。少部份人不肯讓座,但是也沒有惡言相向;反而是做實驗的研究生,有的實在鼓不起勇氣開這個口,有的得到了座位卻噁心得想吐——因為自己背叛了別人的信任。

        每一種人際關係都建立在「信任」的基礎上。但是,它很容易被濫用。無心之過、偶然犯錯造成的失去信用,儘快解釋、道歉、彌補之後,可以重建;但存心欺騙或一再失信,或不肯承認錯誤,有過不能改,則受欺的一方即使不得不忍受,彼此的關係也將完全變質,如遭硫酸侵蝕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的人很不幸,幼小時便受到親人的離棄或錯待,他便失去童稚的純真,因為他不能信任別人了。如果他始終不能忘懷,不能克服心靈的創傷,放開心胸重新信賴別人,他的人生便註定悲慘,因為他不能建立正常的人際關係,他像雷雨中斷了線的風箏,孤獨、危險。即使是成年人,遭逢重大變故,也同樣可能落入這境地。美國越戰退伍軍人,返鄉後難以重新融入美國社會。榮民處的心理學家謝伊(Jonathan Shay)去訪談他們,一九九八年寫成報告說,這些人深感自己遭到背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們說,軍方並沒有給他們必要的戰技訓練,以致在陌生的熱帶叢林中他們像待宰羔羊。上級往往只求好看,不求有用,因此他們受的訓練也不夠扎實。這種虛偽的表面文化,嚴重侵蝕了軍人對國家和軍方的信心,也減損了個人的自信。謝伊提醒美國軍方:由於社會變遷、家庭變化等因素,近年入伍的年輕人,對社會的信任度本來就比較低。如果他們在軍中遇到正直能幹的長官,受到精良嚴格的戰技訓練,並且與袍澤建立起同生共死的感情,他們可以變成能信任,也值得信任的人,換言之,成為社會資產。否則,經歷戰場的酷烈,他們愈發失去對社會的信任,結果不僅是個人乖張、家庭離散,工作場所也雞飛狗跳,「走到極端的話,甚至動搖民主體制,」謝伊警告。藍波的「第一滴血」,早就描述了這極端的場景。


        世上誰能相信?不過,英國學者赫爾(L. Michael Hall)形容受過重大傷害、侵犯、背叛的情況為「殘障」。他強調,「這只是一種殘障。不是天定,不是宿命。」不能以此為藉口,不去信任值得信任的人,做個值得信任的人。赫爾說,過去的經驗像是為我們繪製出一份地圖,告訴我們哪些人居心不良,哪些人粗心大意,就像地圖上標明哪裡有高山哪裡有溪谷,而不是以偏概全,戴著有色眼鏡看所有人,說,「世上無人值得信任。」有宗教信仰的人,在信心崩解的時候會祈禱上帝來拯救他的靈魂。但是天助還需自助,人必須先重整自己的靈魂,以待上天垂顧。這重整的能力,就是「心志的堅強」(mental toughness)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心志堅強」一辭,最常用在頂尖運動員身上。克服體能、心理、環境等等的障礙,不理敵方的挑釁和侮辱,不受隊友戰力或士氣的牽制,專心致力於眼前的一舉一動,保持信心,靈活應變,務求每一個動作都做到完美,這就是頂尖運動員:沒有起伏,永遠維持個人最佳表現。印度體育司科學官員雷博士(Dr. Jolly Ray)二○○三年擬定給曲棍球教練的十二堂課,最後一堂專講心志堅強。他說,這種心理能力是學得的,不是天生的。心志堅強的人首先要能誠實面對自己。探索審視了自己的內心之後,他看出自己的優缺點,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甚麼,立定務實可行的目標。他不需要別人激勵鞭策,他自己會努力。他能保持冷靜、控制情緒,受到壓力也不慌亂。他專心、自信,為自己的行為負責。


        溫情的台灣雷博士教導曲棍球教練,先針對個別案例進行心理分析,幫助球員發展內省能力,鼓勵他們觀察、記錄自己內心的變化。訓練放鬆、控制壓力、加強專心。而教練自己,做為榜樣,更要不動如山,如中流砥柱。因為,人要先有自信,知道自己能處世、善待人,才能真的信任別人。信任來自誠懇,來自守信,來自確定自己可以承擔。老太太一個人從醫院門診部出來,猶猶豫豫,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大門走。門口有個年輕婦人擺攤賣芝麻球和甜甜圈,老太太看見了,站住,指著芝麻球說,「給我一個。」她掏出衛生紙包,抽出一張千元「大鈔」,遞給婦人,「這夠了吧?」婦人驚異地看了一眼,再抬頭看看老太太,忽然明白了。她站起身,先把自己坐的高板凳挪過去,滿臉堆笑,說,「奶奶請坐,」然後夾了一粒芝麻球,放進紙袋裡,「坐著慢慢吃啊,小心燙。」老太太坐下,一口一口品嘗芝麻球的美味。婦人趁機把那張「鈔票」折好,塞回老太太的口袋。這時,那頭髮花白的女兒氣喘吁吁找了來,拍著胸脯說,「哎喲,一轉眼就不見了,原來想吃芝麻球……,」她轉身向婦人鞠躬,「老闆娘多謝啦,我欠你多少錢?」老闆娘笑著搖搖手,「沒關係啦,一粒芝麻球而已嘛。」


        類似這樣的故事,不是天天發生在我們身邊嗎。親人的信託、陌生人的善意,共同累積成我們的社會資本,構築成我們生活的世界。這是我們所愛的台灣。

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看我的讀後感想→信任,是最大的寵愛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ulawal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